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將來會有信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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將來會有信心

漱玉對於繼母元珍每天都要在鏡前坐很長時間,覺得奇怪,未必這張臉兒每天都在變哪?

她總是匆匆忙忙梳洗,就跑出去了。要說元珍對自己眼睫毛的根數都清楚的話,漱玉就連自己睫毛的疏密長短都沒有在意過。

這段時間她免不了對鏡端詳,才發現自己的睫毛與眾不同,長長的,配著眼仁和眼白,真的很好看。

她對鏡笑了,樊星說我是昭君,瘋丫頭!年畫上的昭君,白白的臉兒,裹著大紅的裘皮披風,騎在白馬上。我哪裏比得了昭君。

她還在對著鏡子笑,笑自己這段時間的情緒,覺得好新鮮。有時神思恍惚,做事心神不定,甚至坐立不安。

何以如此呀?想來想去,就因為游校長說了還要談話的,等著他再到一碗水小學來呀,可是他並沒有再來。

現在她已經品嘗到了對鏡畫眉毛和做表情的樂趣,才望著鏡子笑自己。

可是這樣也並沒有獲得解脫,怎麽辦呢?她不肯再這樣拖著了,只有到東工去找游校長。

早上她打開衣櫥,裏面衣服都是自己做的,都是些適合女學生穿的式樣。

上裝的面料有洋綢、洋緞,也有布的和麻紗的。式樣有對襟的也有斜襟的,有鑲著滾邊的也有未鑲邊的,而滾邊又有寬窄花樣的許多變化。

單說衣袖的式樣,也有長短寬窄之分,如今流行的是中長,超過手肘一些的。衣袖寬的如扇面,瀟瀟灑灑,窄的僅能裹臂。

她櫃中的衣服,窄袖的少,窄袖是適宜於勞作的。泰西女校的家政課,包羅了家務的方方面面,這些女學生將來就算是做貴婦人吧,有的家務也是需要親手操作的。

但這對漱玉來說似乎還很遙遠。

至於下裝,有各種裙子和西褲。幾條長裙是在女校開舞會和節日慶典活動才穿的,回少城後從未穿過。

她在衣櫥前挑來選去,竟選不出一套合意的,心裏感到疑惑。

仔細一想,才覺得連游校長都叫我溫老師,說明我已經和樊星她們不同了呀,我不再是稚氣的女學生了。那我就要顯得和樊星她們不同才好呢,我衣櫃裏面怎麽全是這些樣式很稚氣的衣服呀?哼!

於是這天她並沒有去東工。下午她早早放學,就到街上的布店去。

布店夥計與她再熟不過了,瞧她挑選的神色,湊趣說道:“溫小姐這回是想……做件旗袍了吧?”

漱玉吃了一驚。

瞅了他一會,笑道:“你真了不起,你看得穿人的思想啊!”

夥計也得意地笑了起來。他哪裏是能夠看穿思想,只是有點職業的敏感罷了。

他頭回遇到漱玉選料子這樣猶豫不決,就猜到她要縫一樣新款式的服裝。此時的少城尚無旗袍的倩影,而漱玉是開風氣之先的,她莫非要做件旗袍?

既然猜著了,他就進一步給漱玉拿主意,道:“你雪白的皮膚,穿哪樣顏色不好看!這件翠綠色帶暗花的料子,好吧?還有這種花點子的?這種紅底子黑花的?”

漱玉都搖頭。笑問:“我要穿上顯得老成的,更像個大人,你說哪種衣料好啊?”

夥計聽了哈哈笑了一陣,幫她選中了一件淡紫色帶淺花紋的洋緞。

這件別出心裁做成的旗袍,她次日就穿著到學校去了。

在上海時,她也曾留心新潮的旗袍。裁得長長的要蓋著鞋面,開叉到了大腿處,腰身又細窄,女人走著,個個都如弱柳扶風。且又在衣緣處鑲上花邊,極精致極嫵媚的。

下午拿著剪子時她也思索了半日,忽然覺得好笑,想我未必要去學那些搔首弄姿的女人呀?

就果斷下了剪子,下擺只在膝蓋下面一點,這樣開叉雖然也在大腿處,但由於擺線高了,就不逗眼。袍身寬松,袖口卻將小手臂緊裹著,前襟飾了幾朵小小茉莉花。

試新裝時夜已經深了,滿意之餘,她又對著自己女學生式的短發發了一陣子呆,並曉得頭發一夜之間是無論如何加不長了。

次晨她對鏡又看了一會,遂將整齊密集的劉海,弄得蓬蓬松松的,終於逗得連自己都想笑,便上學去了。

她下了兩節課後,就向校長請了假跑到東工去。

東工寄寓的這座大廟已破敗多年,現稍作修整,正殿作禮堂兼食堂,兩邊偏殿及其後面房間作了圖書館和女生宿舍。

進大門一間敞廳,右邊為辦公室、會客室,左邊是單身教師宿舍。游慎敏則以大廟後側的雞腳神單間為棲身之所。

另外,又租用了相鄰的一片空地,蓋了些簡易房屋作教室、實驗室、男生宿舍和家屬宿舍,還辟出了一塊操場。

收發室工友說游校長正在辦公,讓漱玉在會客室等著。因房屋少的緣故,這會客室同時也是教師的閱覽室,擺了各種報刊。

漱玉一眼看見了成摞的英文《字林西報》,被冷落在一邊。這是泰西女校訂閱過的報紙,久違了呢!她欣喜地看了起來,一邊還動手整理。逢到精彩的新聞,她不禁輕輕念出了聲。

這時游慎敏走來了,在窗外聽到斷斷續續的英文朗讀,便放輕了腳步,走進去站在她旁邊。

漱玉一下察覺了,忙說:“游校長好!”

游慎敏道:“溫小姐你好!”

用英文說的。

漱玉開心地笑了起來,她幹脆也用英文和他交談。

她問道:“游校長,您看,閱覽室所有的報刊都放得很整齊,為什麽獨有《字林西報》是這樣亂堆著呢?”

“因為這些報刊都是由工友在整理,而工友不認識英文。”

“那您願意將這件事交給我來做麽?”

“我不會。但我很願意聘你做東工的英文□□,就憑我剛才聽到你流利嫻熟的讀音。當然嘍,你首先得填一份詳細的申請表。”

“啊,如果您對我的申請表感到不滿意呢?因為我的學歷太淺。”

對話內容好象是很認真嚴肅的,但漱玉一直俏皮地笑著。這時工友端茶進來了。工友深谙游校長的個性和規矩,游校長會客多數情況不必端茶,因為時間很短。

游校長視時間如生命,是眾所周知的,就連他在圖書館裏查資料,其速度也快得驚人,他小跑著在書架中穿梭,很快抱出一摞,摘錄完後快速歸還原處,馬上又抱出另一摞。

故對客人若要端茶需要游校長親自打招呼。他這次是看著游校長與這位年輕的女客用英文交談得很愉快,遂大著膽子破例了。

工友遞茶時對漱玉好奇的一瞥,讓游慎敏帶頭將對話換成了中文:“呃,學歷並非最重要的。你如果有信心的話,你可以參加教授們對你的面試。”

“哼,您以為我沒有這個信心麽?現在我沒有信心,將來會有!”

“那好,我即使現在不聘請你,將來會聘請!”

他倆都笑了。忽然之間,仿佛已是熟人了,他們雙方都產生了這種感覺。

漱玉順便瞟著墻上的一面鏡子,對自己今天顯得很成熟的形象真有點陶醉了,如果自己還是一貫的女學生裝扮,是絕不會有這番有趣的對話的呀!

她言歸正題,笑道:“游校長,您那天曾經說還要告誡我幾句話,我知道你好忙,所以我就自己來了。我再不來,恐怕您想要說的話,自己又忘記了,這對我來說可真是個損失啊!”

游慎敏那天在一碗水小學,只是偶然有所感觸,故他一時記不起自己當時要說的內容了。

輕輕搓著手沈吟道:“哦,我當時想說的是……誒,你不是說要問我的問題麽?”

漱玉一笑說:“好呀,那我就先問您的問題吧:那天在碼頭上,您叫我溫老師,您是怎麽認識我的呀,知道我姓溫?”

“啊,這很簡單!因為我曉得你鼎鼎大名的父親,溫先生,因此又聽說他有個女兒,就在我們東工附近的一碗水小學當老師。”

原來,游慎敏因為替學生聯系實習工廠之事,而聽說過本城工商會的會長溫慶和,而少城的人凡說到溫慶和,沒有不提起他女兒的。

他也就曉得了漱玉是一碗水小學的高年級老師,有白玉的臉龐,墨玉似的眸子,珠圓玉潤的聲音。無論站在哪裏,都是亭亭玉立。

游慎敏雖然外表木訥,但實在是聰穎絕頂,故他與漱玉面對的一瞬間,就能不假思索地叫她溫老師,叫對了。

漱玉道:“我還是奇怪。溫家的女兒當小學教師,就不興別家的女兒也當小學教師呀?您不怕叫錯?”

游慎敏本是個不善與女子打交道的人,但是鬼使神差,這時他的口齒卻變靈俐了,笑道:“雖然別家的女兒也能當小學教師,但是別家的女兒都不配叫漱玉呀!我看見你的第一眼,心裏就很清楚,站在面前的就是溫小姐了。”

漱玉抿嘴一笑。又問:“噢,游校長,您會過我父親?”

游慎敏因溫慶和拒絕了讓東工的學生到他開的廠去實習,故對他不以為然。他又是個不會掩飾的人,不悅之色就露在臉上了。

說道:“溫小姐,我們就不提令尊了……”看了一眼手表。

站在門口的工友就進來說道:“游校長,辦公室還有事……”

但漱玉不懂得看臉色,仍笑問:“游校長,您想起沒有哇,要對我說的話?我記掛了幾天,是專門跑來請教的。”

游慎敏因不知不覺就耽擱了二十多分鐘,而且想說的話又忘了,有些懊惱,但是漱玉懇切天真的態度又讓他放不下臉來。

漱玉瞅著他尷尬的表情,這才明白自己該離開了。

這時她的呼吸加快,她不肯讓他像流星般就從自己的生活中消失了,就說:“游校長,您現在忙,我明天下午晚點兒,等您下了班,我再來找您。”

說完後,她明亮的眼睛與他深鷙的目光對視了一瞬,一笑,也不等他的反應,轉身就跑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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